来源时间为:2023-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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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人物.
记录真实世界的悲欢喜忧
澎湃人物(ID:nonfiction2018)_来源
刘昱秀_作者
汪一黄芳_编辑
全文共823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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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气象台4月25日发布沙尘蓝色预警,预计当天11时至17时北京市有沙尘天气。这是今年以来,我国出现的第11次沙尘天气,这样的频次也是近10年来同期最多的。
有网友调侃,“早上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一块砖。”
对于许多城市里的人来说,沙尘暴是不期而至的遥远名词。而对于住在风沙线上的人而言,这是他们曾经的日常,如何在沙尘暴的笼罩下生存,曾是他们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
68岁的山西摄影师王文明就曾经记录下这些风沙线上的人们的生活底色。2013年,他拍摄完成纪录片《风沙线上》,讲述甘肃省民勤县生态移民的故事。王文明说,在那里,更能感受到“水是生命之源”这句话的力量。
在一片雪白的沙碱地上,王文明曾看见一只鸡在嘬抽出来的地下水,水进了嘴巴,鸡仰着脖子半天才下肚。原来,那个水是苦的,又涩又咸。
一场风沙后,沙山就会向前移动。王文明摄(文中图片均为2006年-2013年间拍摄)
每次沙尘暴过后,宋和村的陈国兴和老伴就要清理门前的沙堆。王文明摄
由于水源短缺,沙漠面积不断扩大,位于石羊河下游青土湖畔的村民的生活用水、农业灌溉用水都无法得到保障,有时要到离家10公里外的村庄拉水,或是冬天整宿不睡,烧化被冻住的水管,等待第二天一早的统一供水。很多村民选择投亲靠友、考学打工、或是根据政府的搬迁计划离开故土。但也有一些人因为耕地和生计的原因,迟迟不愿离开。民勤县西渠镇煌辉村一社村民何承祥说:“村庄哪怕有一个人在,它还是一个村庄,如果人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距离纪录片《风沙线上》成片,已经过去十年。因为对方换了电话号码,王文明一度跟拍摄对象们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何承祥是否离开了村庄,他现在过得怎样?何承祥的孙女何芳菲,在片中说长大后想当干部的小姑娘,是否从风沙线上的家走出来,去有水的地方看看?
几天前,澎湃新闻多方辗转联系上了何承祥。原来,2014年,根据当地政府政策,他们一家搬迁到了民勤县夹河镇中坪村十一社。如今74岁的他和老伴生活在中坪村,家里接通了自来水,耕种的13亩地里,苞谷和小麦都已出苗,红崖山水库开闸放水和打的一口机井,共同保障了农田灌溉。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分到了一套位于夹河镇的80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
2023年4月25日,经过了一场沙尘暴,下过了一场雨后,何承祥种下的小麦地的景象。何承祥摄
而何芳菲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兰州的一所二本院校的英语专业,在读大二。电话那头,她腼腆地笑着说,现在的理想是当一名英语老师。目前,煌辉村依旧有四户留守的人家,但他们的生活改善了很多,家里都通了自来水,治沙留下了绿色植被,留守的人家靠养羊为生。
王文明从朋友那里得知,过去沙化的青土湖也重新长满绿色的苔草和芦苇,风吹动时,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当地水务局的工作人员曾在采访中称,截至2022年,红崖山水库已累计向青土湖下泄生态水量3.8亿立方米,青土湖水域面积已达26.7平方公里。
王文明的内心被一种声音牵动,他希望能再回去看一看故人,将第二部作品《青土湖畔》提上日程。
【以下是王文明的自述】
那口“又涩又咸”的地下水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新闻里还没有“沙尘暴”一词,民间通俗的说法是黄风、红风和黑风。在西北地区,黄风天气最为常见,《西游记》中黄风怪和其他妖魔出现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就是对沙尘暴最生动的描写。
在西北地区,不论春夏秋冬,妇女们农作时都戴着头巾,防止风沙大,沙粒吹进头发。早晚温差大,头巾也有遮阳和御寒的作用。男性出门时,也会佩戴护目风镜,避免沙尘飞入眼睛。当地储存雨水的水窖、机井和家用水井都带有盖子,条件好的人家还会给水井上锁,防止沙粒进入。
我在西北地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为旅游杂志供稿,经常到河西走廊一带拍摄。我跟拍过的四五户人家,没有一家不缺水,其中有一户还要到10公里以外别人家的水井接水,别人高兴了让他接,不高兴他出钱都接不到水。
后来,我发现锁阳城、骆驼城、黑城等很多古城的消失都与沙尘暴、水源短缺有关,萌生了用图片和影像记录沙尘暴带给当地人和村庄的影响的想法。
到了1993年5月5日,西北地区经历了一场罕见的特大沙尘暴,据报道造成了85人死亡,在当地人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阴霾。也是从那时起,沙尘暴逐渐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媒体报道开始增多,在河西走廊一带经常能看到寻找沙尘暴的外地车辆。
石羊河下游能看到一片片枯死的沙枣树。王文明摄
甘肃省武威市下辖县民勤位于甘肃石羊河流域最下游,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是中国四大沙尘暴策源地之一。2006年8月,我陪一名广州的媒体朋友从武威市出发,行驶近100公里到达民勤县。正值酷暑,太阳烫得皮肉火辣辣的,我们看到一片白花花的沙碱地上,有一眼机井正在抽水,一只鸡在那里喝一小口水,昂着头停留半天才下肚,享受极了。
配图:2006年的煌辉村四社。王文明摄
我们便把它撵走,捧起一口井水,水刚入口就吐出来了。那水很苦,又涩又咸,喝上一口一整天吃东西都是苦味。我才知道刚才那只鸡为什么仰头吞咽那么长时间,苦水难咽。有村民告诉我们,这水是从地下300米处抽上来的,只能浇灌棉花,人不能喝。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了民勤县中渠乡煌辉村四社,村庄里大多数房屋都已拆掉,唯一一堵完整的墙上写着“抢救民勤绿洲迫在眉睫”的标语。
当时,村里只剩下盛汤国和哥哥盛玉国两户没有搬迁,他们没有可以投靠的亲友,而村里其他的村民大多投亲靠友去了黄河流域、疏勒河流域等更接近水源的地方生活。原来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变得萧条清冷。
盛汤国印象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天清晨都会有人离开。男人黑着脸拆掉自家住了几辈人的房屋,女人含泪打点行装。但他们家,大女儿已经嫁人,小女儿还在念书,家里的几十亩棉花就是唯一的生活来源,以至于没有条件离开。
我们在他家待了三个小时,他一直殷勤地给我们敬烟让座,但就是不招呼我们喝水。那会儿,他们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下雨,原本风调雨顺的时候,一亩棉花地能挣三四千块钱,因为缺水,几乎没有收成。
他要带着水桶到几公里之外的村庄拉生活用水,洗完菜的水洗衣服、喂家禽,洗完衣服的水浇房前屋后仅有的一点绿色农作物。他说,过去一到下雨天,水塘里蛙声一片,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再也没听到过蛙声。
第一次采访煌辉村四社的盛汤国,他诉说着风沙带来的苦楚。王文明摄
他从院子里拿了一个长得半生不熟的小西瓜给我们解渴,我们一点都不敢浪费,将瓜皮啃得透亮。离开的时候,我给盛汤国两口子和小女儿在院子里唯一的绿色植物旁边拍了一张照片。想着再次见面时,洗好给他,对他们来说,进一次城不容易,拍一次照片更不容易。距离煌辉村四社八公里的地方,就是卫星遥感照片中拍到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即将合拢的大风口。我们驱车快到风口的时候,沙尘暴来了,狂风怒吼,天边出现一座风墙,沙粒噼里啪啦敲打着挡风玻璃,我们打着车灯,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好不容易才挪动到西渠镇上。
当时,天空又下起了“泥点雨”,挡风玻璃上全是泥浆,雨滴落到衣服上就是一个泥点子。但路上放学回家的孩子都不打伞,他们在雨里蹦啊跳啊,像是泥猴,唱着:“天爷天爷,大大下,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
我问他们:“你们很高兴吗?”
他们回:“下雨了,为什么不高兴?”
“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
2007年,再次去煌辉村的时候,我决定拍一部纪录片。
河西走廊水源的源头是祁连山。祁连山脉覆盖的积雪融化形成了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三大水系,滋养了河西走廊的三大绿洲。其中一个绿洲就是受石羊河滋养的武威民勤,古时称之为凉州,是“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的战略要冲。
在石羊河中上游,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鼓励开荒种田的痕迹还在,随着人口增多,耕地面积不断扩大,原来牧区有几百头牛羊的人家,逐渐发展成有上千头牛羊,祁连山脉的积雪融水已经赶不上人们消耗的速度。而原本有着200多公里长的石羊河,在距它发源地100公里的大型沙漠水库——红崖山水库被终结,取而代之的是人工建造的水泥渠道。
麦苗刚长出来,因为浇水无望,田地都龟裂了。王文明摄
到了石羊河下游,由于大型沙漠水库切断了对石羊河下游青土湖的补给,下游村庄只能依靠降水,当地每年水蒸发量远大于降水量,使得下游河道干涸,植被枯萎,下游地区村庄可用的水源减少,粮食灌溉,生活用水都难以得到保障。为改善生态环境,2007年,有关部门发布了《石羊河流域重点治理规划》。煌辉村总共八个社中选出了七个社,政府决定将他们搬到100多公里外的红崖山水库上游的蔡旗煌辉新村。
也是在这时,我循着钟声,偶然发现了纪录片中当时在读二年级的何芳菲他们学校。因为周边的很多人家都已搬迁,彼时,东荣小学里只有三个老师和九个学生。
我就想把这九个孩子记录下来。我挨个问他们将来想干什么,老师在的时候,他们说的理想比较大,想当科学家、工程师。
其他同学有的想开小车,有的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个同学说想当农民,大家都笑了,但其实他是想有一天能开拖拉机种地。
我发现年轻一代对土地的感情和老一辈农民不同,基本上学的孩子,目标都是要考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我记得20多年前的一张老照片,一位牧羊女在武威和民勤交界处的红水河旁的草地上放羊,如今,那里已被黄沙掩埋。
而何芳菲的家住在煌辉村一社,在过去水源充足的时候,他们村比周围村庄的自然条件更为优越,一般嫁姑娘娶媳妇,优先选他们村庄。但青土湖没有水了,村庄的境遇也发生了变化,当地村民有了危机感,更多人选择去外面发展。何芳菲的父亲有开车的技术,到外面帮人拉货,妈妈留在家里料理家务和照顾老人、孩子。
当地有一句话叫“天下有民勤人,民勤无天下人。”因为生态环境恶劣,外面的人不愿意到这里来生活,而大多数民勤人也只能到外地工作。
孩子们的画依旧贴在教室的墙上。王文明摄
在何芳菲教室,最让我触动的是,展示墙上每一幅学生的画作都醒目地写着“水是生命之源”之类的标语,他们非常渴望水源。第二年,我带了一面崭新的国旗,再次去到东荣小学。因为上次去我看到升国旗用的红旗已经破烂,想给他们换一面新的国旗。
废弃了的乡村小学,孩子们期盼水的图画还贴在墙上。王文明摄
但我兴冲冲跑到学校,却发现学校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我翻墙进了被沙粒埋了半墙的院子,看到旗杆歪在一边,教室里是空的,唯有展示墙上的画和窗台上干枯的沙枣花还在。我把教室墙上的画收集起来,走到哪带到哪,这几幅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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