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搞计生，干群和谐比光鲜数字更重要
阳东县合山镇深水河村的“婚育学校”，如今成了村民们休闲的好去处。
阳东在各村均开设了“婚育学校”，颜色统一为粉红，服务于计生宣传工作。
利大存（左）在计生对象家里做工作。
“计生干部”一词总是伴随着误解：一边是不可动摇的国策，一边是传统生育意愿强烈的群众，计生干部身处其间，也是矛盾冲突的最前端。今年36岁的阳东县合山镇计生办主任利大存是个“老计生”了，他从1999年起就在合山镇计生办工作，由专干一直做到主任。在对不同时期的工作方式进行比较时，利大存在光鲜的指标数字与和谐的干群关系之间，最终倾向于后者。在他看来，这也是新时期计生工作的必然趋势。
●南方日报记者戎飞腾发自阳东本版摄影：戎飞腾梁文强
计生工作
像“特情”也像“追数佬”
新时期的计生工作不能再用旧式工作方法应对。根据不同情况，计生干部不得不“像特情一样”深入对象家庭分析原因，有针对性地开展说服工作，很多时候还要搞“策反”
8月30日上午，艳阳已经高照。伴随着马达轰鸣声的响起，三辆摩托车从阳东县合山镇牛栏村村委会出发。
这支5人队伍里，有3名合山镇计生干部，还有2人是牛栏村村干部。阳东县合山镇计生办主任利大存是这支队伍的领队，他们的目标是村民郑小梅（化名）的家。
计生干部满面春风地踏入了郑家大门。经验告诉他们，姿态越友好工作越容易开展。不料众人刚一进屋，郑小梅的大女儿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叔叔们不是坏人。”郑小梅连忙哄着孩子。计生干部们显得有点尴尬：“小女孩可能怕生人……”
郑小梅去年11月份生了第二胎，按照政策半年内必须落实长效节育措施。但从今年5月到8月，计生专干家访超过5次，上门做思想工作的人一次比一次多，但郑小梅始终不为所动，成了计生“钉子户”，利大存只好亲自出马。
一般情况下，利大存会先和对象拉家常，再慢慢试探她对节育的态度，了解她的所想所需。但是今天，他决定改变策略。
利大存开门见山道：“小梅，按政策你3个多月前就该结扎。你有困难我们理解，也已经宽限了这么久。今天我们想来了解下，还有没什么实际困难？”
“我老公在江门打工，家公家婆身体又不好，一手术整个家和小孩怎么办？”
“现在手术很简单，创口比指甲面还小，缝针都不用，3天就可以下地干活了。”
“我以前做阑尾手术躺了两个多月，医生说我的体质特殊伤口愈合很慢，我怕做这个也会。”
“你放心，手术前医生会为你细致检查的。如果真不适合，你想做医生都不帮你做。”
郑小梅沉默了。利大存接着说：“你看你二胎生了个男孩，一男一女，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咱们既然如愿了，是不是也得履行下义务？”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不愿意，我……有困难嘛。”
“有困难一起想办法。咱们互相包容，我们不强制你，但你也得理解我们，好不好。”
“怎么解决啊，男人又在外边，家里老人又帮不上忙……”
“我给个建议你看行不行。我们帮你协调村里的妇女主任过来帮手照顾两天小孩，然后你让老公请几天假回来。大家各让一步，完成任务。”
……
工作就围绕着这样的对话展开。最终经过一番劝说，郑小梅和丈夫通了电话，初定下周手术。刚走出郑家大门，利大存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另一户原定要走访的“钉子户”也解决了。连下两“局”，计生干部们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中了彩票一样舒畅”。
“我们就像一群追数佬。”利大存告诉记者，计生干部每次上门其实都不抱太大希望。有时运气好，对象松口答应了，赶紧趁热打铁联系车辆确定时间，恨不得马上把人家抬到县计生服务站；有时对象满嘴跑火车，只能反复上门软磨硬泡；如果对象避而不见，就只能搬个小板凳在门口坐着，一守就是一天……
利大存所言不虚，他们很快就遭遇了一场滑铁卢。牛栏村另一户村民郑楚燕（化名）今年1月就应落实长效节育措施，却一直拖延至今。她的理由让计生干部们哭笑不得：小俩口领证两年抱娃一对，喜酒却一直没摆，两家人认为酒都没办就手术，吃亏又晦气。但最近的好日子最快也要中秋之后……
“其实现在的80后父母，都还比较能理解计生政策。但生育意愿减弱不代表他们愿意接受节育手术，有的是担心影响身体健康，有的是考虑到以后生活，还有的是家里老人在阻挠。”利大存表示，根据不同情况，计生干部不得不“像特情一样”深入对象家庭分析原因，有针对性地开展说服工作，很多时候还要“策反”对象家人。
谈话间，利大存又想起郑楚燕。他突然灵光一闪：“小姑娘本人对手术并不反感，症结也许是出在婆媳关系上，看样子得约她婆婆聊聊才行。”
干群关系
从剑拔弩张到和睦相处
利大存认为，如今工作状态的和谐是群众、干部、政策多方妥协的结果：一方面群众对计生政策的理解程度高了，对抗情绪减弱了；另一方面计生干部对旧的工作方法进行了反思，废止了一些不合适的做法
“我们医生虽然工作强度大，但压力没计生办的大。”阳东县计生服务站站长曾宪武是全县手术主刀医生。对计生干部，曾宪武还是十分理解，“基层干部每把一个计生对象弄过来，都要花费大量心血。因此我经常跟医生们说一定要换位思考，理解他们的苦处，随叫随到。”
利大存深知这份理解背后包含的艰辛。2000年至2007年，利大存在距离镇区最远的深水河村当专干。当时的“村村通公路工程”还没完成，到深水河只有一条杂草、灌木丛生的泥泞小道，沿路治安也差，连该村村支书都曾在村口遭到过抢劫。利大存每天上午就骑着摩托车从镇上来到村里，一直待到晚上才离开。
十余年来，深水河村村民对计生干部的印象已经有了很大改观。8月29日下午，利大存到深水河村开展工作，在村口遇上村民李耀生，对方一眼就认出这位前任专干来。
李耀生告诉记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的计生工作还是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计生干部经常半夜上门搞突击检查，村民对计生干部普遍也持有敌视态度。工作由此进入恶性循环。
“农民有时候就是很倔，你硬我比你更硬。相反，你和蔼我反而心软。”李耀生说，从2000年前后开始，一切慢慢转变了，“像利主任还在这（当专干）的时候，经常上门嘘寒问暖，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提正事。一开始村民不懂政策，还是会破口大骂，但是他就是不还口，等你骂完了还递来一杯开水，村民一愣，啥气都生不起来了。”
在村里，利大存时常用算账的方式给村民做思想工作：男孩女孩都要培养才能成人，如今物价飞涨，两个小孩已超出一般家庭的承受能力，生3个的话还要缴10多万元的社会抚养费。不如遵守政策，不仅不用罚款，还能有节育奖金。后来又多了个政策，女孩中考还能加分。“更重要的是，要从根源上打消他们养儿防老的传统顾虑。现在随着新农合的普及，慢慢都不太担心养老问题了。”利大存道。
只生育了一女一男两个孩子的李耀生，成了利大存最常用的“教学案例”。李耀生的孩子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后工作单位也不错，同村一些老人看见他生小孩少，反而过得更好，慢慢地也改变了观念，不再要求生越多越好。
对于这种转变，利大存的思考还更深刻一些。他认为，如今许多工作状态的和谐，是群众、干部、政策多方面共同妥协的结果：一方面，群众对于计生政策的理解程度高了，对抗情绪减弱了；另一方面，计生干部对旧的工作方法进行了反思，废止了一些不合适的做法。这样一来，计生工作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矛盾便大大减小了。
便民探索
群众舒服了才会不抵触
2007年，合山镇斥资200万元专门回购镇区入口最显眼位置的土地，盖起了新的计生服务大楼。有人质疑花费太多，时任镇委书记回应道：“盖新楼不是为了给你们办公舒服，而是要让群众办事舒服！”
傍晚时分，下乡忙活了大半天的利大存，马不停蹄地回到镇计生服务所。服务所大厅里有着十几个人在排队，边上一把大风扇对着队伍一直在吹。
这是利大存的前任们探索出来的“秘诀”——只有让老百姓觉得办事方便又舒适了，才能消除他们的抵触情绪。“过来查环的妇女，常常因为尿不够充盈，要在大厅等候。天太热的话自然情绪烦躁，很容易就发脾气。发生一次不愉快，下次就更不愿意来了。”利大存举例道。
事实上，整个计生服务大楼也是基于这样的理念盖起来的。据合山镇专管计生工作的副镇长林进勇介绍，这栋2007年修好的新大楼，是时任镇委书记陈基文拍板的。为了让新楼更易找，合山镇委、镇政府花费了200万元，回购了镇区入口最显眼的一块地。
“当时有人质疑是否花费太多，但陈书记说，新楼不是为了给你们办公舒服，而是要让群众办事舒服！”林进勇说。
记者了解到，阳东县计生局还要求全县各镇计生办对群众纪律、收费标准、办事程序等政务公开内容全部进行公示，方便群众办事。在合山镇计生所，从办证大厅到b超室，几乎所有墙面上都挂满了计生相关规定。
“我们要求在入门最显眼的地方挂上简明办事流程图，这是为了让来办事的群众对所有该准备的材料和步骤一目了然，这样就不会出现群众办一个证要反复跑上好几趟的情况。”阳东县计生局副局长郑卫国介绍，由于在政务公开和为民办事方面的积极探索，该县2011年获评为“全国阳光计生行动示范单位”。
由于已经到了每年度第二期查环查孕活动的月末，计生干部们另一项重要的工作便是清点未及时前来检查的名单。根据统计，当期应进行双查的人次为2089，但截至8月29日，仍有200多人没来。
“双查对妇女的健康本来也是有利的，但是很多人嫌麻烦，总是不愿过来。”利大存告诉记者，计生办为此动员了全镇13个村和1个居委会的所有计生干部，为对象提供上门接送服务，“专门的车、专门的司机、专门的经费，一天到晚不停地跑，一个月油费都要五六万元。”很多妇女白天要上班，为了迁就她们的时间，计生干部们从8月份开始几乎每天都加班到晚上9时。
费尽口舌磨破嘴皮都不要紧，如今让计生干部们头疼的新问题是流动人口和妇科疾病的增多。长期在外打工的对象，需要依靠户籍地和现居住地两地计生干部协同完成，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阳东计生局有时不得不专门派人驱车往打工地上门服务。而越来越多的妇科病，更是严重影响“四术”完成情况。
“我们发现，由于整个社会卫生用品质量下降等问题，差不多有1/4的妇女有妇科病。现在强调的是‘思想通身体也要通’，有炎症的时候是一定不能做手术的。但考核时，这部分也要纳入到未完成的部分，造成考核分降低。”郑卫国介绍。
这些现象在利大存看来是一种信号：“计划生育发展到今天，已经必须要转变职能了。我们希望的是，未来工作重点能更多地放在服务上，在控制出生率红线不动摇的前提下，免费为妇女提供更多健康检查、知识普及的服务。”
对话
阳东县合山镇计生办主任利大存实话实说酸甜苦辣：
现在成果来之不易希望群众多点理解
南方日报：十几年计生工作经历，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利大存：我们计生干部常常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改变全世界，要整个氛围改变才行。计划生育国策与老百姓传统的生育意愿并不完全一致，计生干部作为夹在中间的群体，要直接面对群众，打破他们的传统观念，这点现时还有点难。
南方日报：这么多年来，工作是越来越容易了，还是越来越难了？
利大存：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最难的是纯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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