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川县，水果产业集群的诞生
作者：杨璐
2022-10-18·阅读时长18分钟
9196人看过盛产水果的地方，通常被称为“水果之乡”，这个称呼似乎无法准确描述宾川水果的现状。它更类似于工业上的产业集群。在这里，有头脑的农民像产品经理一样规划种植，尽量让水果在品种、上市时间、稀缺性等方面有竞争力。生产也不单纯是农户单打独斗，而是组成了协会或者合作社，有专门的技术人员教农民种植技术和标准化流程。宾川还有水果品牌，有现代化的水果产业链配套设施。电商和直播到这里寻找货源和机会，年轻人返乡做新农人。宾川虽然是一个农业县，但跟我们传统认识的农村不一样了。宾川县，水果产业集群的诞生34.8Mb00:0037:59
宾川县距离大理70多公里，沿路感受着车一直在下坡，气温也逐渐变高。大理已经到了穿长袖外套的季节，早晚甚至还得穿上毛衣，宾川却只能穿夏装，阳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晒得皮肤像被无数细针刺痛。宾川县高级农艺师刘凤弼说：“宾川县地理和气候比较特殊，叫作金沙江干热河谷区。光照时间长、光照质量高、昼夜温差大，这些因素对于作物是非常有益的。但是，干热河谷区降水少，从前我们这里因为干旱，山脚很多地方都是黄土，下雨的时候能种苞谷，不下雨的时候都是荒秃的，风一来像沙尘暴。后来通过引洱入宾工程，灌溉问题解决了，这里就成了一个优质、高产的地区。”
刘凤弼是云南省政府科技兴乡贡献奖获得者，在宾川县从事农业科技推广工作30多年，理论和实践上都有丰厚的经验。他跟中国很多农业专家都打交道。“我们以前搞水稻的时候，袁隆平老师来过。水稻方面，我们跟南京农业大学合作过很多年。我们搞柑橘是跟华南农业大学合作过。我们县现在搞的新品种石榴是中国农科院郑州果树研究所的研究成果。”刘凤弼说。宾川的气候地理环境在农业研究和种植上很有特点。“我们这里种水稻，种出过全国最高产量。水稻搞了很多年，后面是因为搞水果，水果比水稻赚钱，水稻的面积才慢慢压缩掉。我们发展水稻的话最大问题是没那么多水，但是种水果就刚刚好，不怎么下雨，日照时间长，水果好吃。现在我们布局是因地制宜，沿河一些滩涂地，地下水位高的地方种水稻，其他能种水果的地方都种上水果了。”刘凤弼说。
专家们愿意到宾川调研和试种，还因为宾川农业的发展成果不单是富裕了大公司和资本，还有一家家小农户。上海交通大学教授王世平是最早把阳光玫瑰葡萄引种到中国的专家之一，也很早把这种葡萄带到宾川县来种植。王世平说：“现在很多地方通过土地流转由企业或者大户来做农业，宾川县的农民不太愿意把地租出去然后到外地打工。他们主要还是自己种地，而且非常舍得投入。全球排名前十位的农资品牌在宾川县城甚至镇上都有销售门市。”
宾川县农民对种地很有劲头。宏源合作社理事长铁余斌一心当农民，从学校毕业之后就跟着哥哥们在家种地。他说自己从没有想过出去打工或者其他的出路，不仅如此，他带头成立合作社想到的还有下一代，不但自己需要这样的组织，以后女儿也需要。这种风气的基础不仅因为优质高产的自然资源，也因为人均土地面积不少。铁余斌兄弟三人一共有30多亩地，没有发展水果产业之前，种玉米和烤烟。烤烟一亩地有2000多块钱的收入，那时候没有更好的替代，但烤烟的收入已经让他们满意了。“我们这里种水稻一亩地能产出一吨多，比其他地方要高几百公斤，它的效益就高一些。另外，我们很早就发展经济作物了，最开始是种烤烟，积累了一定资金之后又开始发展水果。”刘凤弼说。
县城里走上一圈，也能看出农业在这里举足轻重。沿路总是看到跟农资，农业工具相关的门店，冷库、物流网点也不少。当地人说，宾川县的冷库有几百座，水果销售的高峰期时，每天从宾川发走的冷藏车要400到500个冷柜，有几年时间连周边县的水果都要运到宾川来，再运往外地。宾川成了一个水果集散地。在周末的集市上，有摊贩在地上摆了一大片花盆，里面或者种着花，或者种着小树苗的。这不是在做绿植生意，而是在卖水果苗木，其中很多是现在市场上还很小众甚至稀少的种类，树葡萄、蛋黄果、巴西热带长果樱桃、耀堂仙桃等等，老板注册有抖音账号，给长在试验果园里的苗木录上短视频。有农民感兴趣来询问，他就找出来给对方看，顺便发一张名片。有购买意向的人会再去他的果园实地探访。宾川年产水果接近60万吨，产值接近70亿元。
现在阳光玫瑰是话题性水果，宾川县种植阳光玫瑰的面积大，还出现了楼铁源这样的品牌葡萄，因此被报道。但实际上，它很早就依靠种水果赚到了“第一桶金”。80年代中期，宾川县发展了第一个水果产业是柑橘，当时还提出了口号“还我橘果之乡”。刘凤弼说：“清朝时宾川出产一种非常老的柑橘品种，叫作黄果。有段时间走大城市的马帮专门运营这种柑橘，所以，那时候这个柑橘是有名气的。后来，一个原因是以粮为纲，一个是这种柑橘得了难以控制的病虫害，果树就砍掉了。老百姓可能有一点点种植，但产业规模几乎没有了。”
改革开放，县委县政府要带着老百姓致富，把宾川县的优势分析了一番，看起来成功率最高的还得是有历史传统的柑橘产业。刘凤弼说：“柑橘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全县种了十五六万亩，跟现在葡萄的种植面积差不多。”柑橘的确让一部分农民富裕起来。宾川冬梅蔬菜水果专业合作社创始人张冬梅是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她家里就是依靠柑橘成为“万元户”的。张冬梅说：“我丈夫家在1988年种了一亩二的柑橘，每年能卖一万多块钱，他上学和我们结婚的花费都靠的是这一亩二的地。我丈夫的爷爷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很勤劳，种柑橘需要的农药化肥，他就在房子里专门放个地方，打上记号。家人不能去动的，动了他就不认识了。他种的柑橘品质特别好，有一次上面领导来视察，看到爷爷种的柑橘，觉得宾川发展柑橘有希望，给批了钱。宾川园艺场的老房子，就是用那次批的钱盖的。”
柑橘在中国水果行业里是仅次于苹果的第二大水果品种，全国种植面积逐渐扩大之后，竞争就变多。对柑橘产业影响更大的是，2008年10月下旬，四川广元发生了柑橘大实蝇虫害，全国柑橘都因为蛆虫谣言的传播而滞销。宾川的柑橘树也砍掉了不少，从前种柑橘的土地需要新的水果种类替代。再次把水果产业托起来的是红提。
宾川县发展红提首先还是气候优势。刘凤弼说：“中国农学会葡萄分会名誉会长晁无疾老师对宾川葡萄发展帮助很大。我跟着他在宾川到处去转，他看到山上长了很多仙人掌，觉得像在加州。红提就是美国那边的品种，宾川的干热气候跟它的原生地很接近。红提在我们这里一下就找到了最适宜生长的地区。”从市场竞争的角度看，宾川的地理和气候让它能跟其他产区打时间差。刘凤弼说：“我们红提集中上市的时间比其他主产区提早40天左右，然后葡萄下市的时间我们是最晚的。其他地方都种不了葡萄了，我们又搞了第二茬，在11、12月份到春节一直都有葡萄卖。在红色品种的葡萄上，我们在全国几乎没有对手。”
市场时机也刚刚好，正逢进口红提进入中国市场。宾川红提作为“国产替代”逐渐被关注到。张冬梅从前曾经在昆明做水果批发生意，她说：“从前红提要运到昆明批发市场上分销，进口红提就怕我们宾川的货上来。我们的价格便宜，品质还好。”跟柑橘不同，红提对宾川农民来讲是一种全新的水果，推广种植的过程中，宾川形成了重视种植技术的风气，不仅仅是在红提上，后来发展其他水果也受这个风气的影响。刘凤弼说：“2000年，我们发现市场上红提卖得又贵又好，政府就出去考察。回来之后，我们就在金牛镇规划了1000亩基地种红提，当时比较痛苦，种是种下去了，也不知道怎么管，也不知道卖给谁。第一批红提，一个病虫害就搞得一塌糊涂，老百姓就没有什么信心。”
宾川还是坚持把红提给种了下来。为了解决农民不会种的问题，刘凤弼20多年来一直在做科普工作，早期是做线下培训，有了社交媒体之后，他录了很多短视频，还主编了图文并茂的《宾川葡萄优质栽培技术手册》，就放在车的后备厢里，下乡遇到种葡萄的农民就送一本。宾川县的农民已经见过发展柑橘致富了，学技术很踊跃。“我有一次组织新品培训，房顶上、围墙上都站满了人。有一座很旧的房子，阳台上也全挤满了。我一边讲，一边心里害怕，担心阳台掉下来。后来，我就想培训要控制人数，否则去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刘凤弼说。
他还办了葡萄技术培训班。“我当时工资才300元一个月，学费定的是600元。600元不是我要挣钱，都用来请老师、买材料，带着学员到外面参观上了。”刘凤弼说。这些学费对农民来讲不算小数目，但报名的人依旧很多。余文生现在负责宏源合作社阳光玫瑰葡萄的评级和楼铁源品牌的品控，他当年就是刚把葡萄苗栽下去，就报了培训班。他说：“要种这个地，不懂技术很可怕，交多少钱都想学。红提的回报也确实高。我第一年种了2亩多地，被冰雹打了还卖了3万多块钱。利润差不多是种烤烟的5倍。”
因缘际会之下，宾川县还逐渐把中国研究葡萄品种的各位专家和团队请来考察和指导。“中国农学会葡萄分会、中国葡萄协作网、全国葡萄病虫害防治中心等等都过来指导。每年全国葡萄学术研讨会、全国病虫害防治研讨会，我们也去参加，介绍我们的情况，学习别人的经验。我们再把这些经验培训给老百姓，葡萄就越种越好了。我们宾川的模式就是发动老百姓种，其他地方如果老百姓不掌握技术，就只能把地流转给外面的老板。”刘凤弼说。现在，红提的种植技术上，宾川县里有很多好手。宏源合作社社员余文生说：“刘凤弼一遍一遍地教，结果就是红提技术普及率非常高，一亩地多少枝条、留多少串、一串长几粒，整个宾川县差异不大。”
红提在当时主要是进口水果，因此，宾川红提在“国产替代”的过程中，也被从传统农业拉入新的水果供应链。宾川县早期的红提，还是按照传统路径找外地客商销售，因为在批发市场上逐渐有了名气，吸引来了实力雄厚的公司和商超来采购。“我们在2010年就跟沃尔玛签约，成了它的葡萄直采基地，这可能是全国最早的一批农产品对接超市的直采基地。当时对宾川红提的销售和宣传起到了促进作用。逐渐，鑫荣懋来了，百果园也来了。鑫荣懋是国内排名前列的水果产业链企业，给全国几千家超市门店供货。百果园是专门经销水果的连锁品牌。”刘凤弼说。
除了学会种红提，宾川人还学会了像进口水果一样去分级、包装，卖出更高的价格。张冬梅比实际年龄长得年轻，化着淡妆，讲起话来细声温柔，但能感觉到她内里的坚韧。宾川县最大的冷链物流产业园就是她出钱建的，投资额超过一个亿。她的起步来自于批发市场，通过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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