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亲说,在生小孩前,他们夫妻俩在深圳打工,每个月能赚8000元,有时能赚1万元。但陆续生下两个孩子后,夫妻俩担心村子里经常有人喝酒、闹事,选择留在村子里的茶叶加工厂,陪伴孩子长大,等到孩子上初中,有自理能力,再外出打工。
他的女儿目前读小学三年级,但这位初中毕业的父亲要帮女儿辅导功课时,也会觉得力不从心,“现在小学的课程越来越难了,我教不明白”,但他决心,只要孩子愿意读书,“想上到什么程度,我一定努力供到什么程度。”他想把孩子推到更远的地方看看,走出大山。
“走出大山”这4个字,反复出现在家长、老师、校长的口中。
一位校长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和怒江州以外的学生一样,考高中,上大学,改变大山里落后的传统观念,而不是只接受了义务教育就回到农村。
一位老师说,他不敢想太遥远的目标,只要学生能走出大山,改变观念,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很好,但如果学生将来毕业后愿意回到家乡,用自身经历带动更多孩子走出困境,那就最好。
贡山县一位校长说:“我长期住在山里,这座山很高,后面那座山比这座山更高,人在里面就像‘井底之蛙’。”有一次大雪封山,她被困在学校5个月,等到隧道通了,她坐车出门采购,远远看到了县城,忍不住说:“全部人下车,大声地叫吧。”
不久前,她给六年级学生开动员会,声情并茂地鼓励学生,“只有读书能改变命运”。
一位教体局工作人员说,他来怒江教书19年了,本来想通过教育影响下一代的观念,但是一些人落后的观念根深蒂固,让孩子读完初中、高中就外出打工。这一度让他感觉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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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探访过程中,一位在学校几个科目都考年级第一名的女孩,突然见到很多陌生人,哭了。她说,几个月后,她会去县里读初中,担心和那些在县城读小学的孩子合不来。
“我们的学生普遍不太自信,即便在学校表现很好,换了一个环境,会变得扭扭捏捏。”一位校长说。
这些边境学生的教育,正在受到多方的重视。2021年3月12日国家公布“十四五”规划,提出要在边境县(团场)建设100所国门学校;当地教育局和学校不断吸引优秀老师资源,提升教学软实力;像真爱梦想这类的社会公益组织也开始将目光移向边疆教育,探索将先进的教学理念引入边境小学。
一些机构组织西部校长去东部培训,一位边境小学校长去了青岛,旁听了一节英语课后,感慨道,“这里的学生英语真好。”组织培训的工作人员说:“我们不是让你来看学生讲英语,而是让你来看看以学生为中心的管理理念。”
在上海真爱梦想公益基金会的前期调研中,他们发现,边境小学的学生自主性、眼界、自理能力和语言能力有待提高,而且,边境的大部分小学生用知识改变命运的意识不强,缺少对未来的想象,他们希望孩子们“学会处理人与未知的关系,成长为求真、有爱的追梦人”。
去远方,是许多城市家庭为孩子选择的“开拓眼界”的方式之一。在大城市的课堂上,当老师提到肯尼亚的动物大迁徙、雅典的神殿、东非的大裂谷,总有学生站起来,描述他们亲临现场看到的细节。
我采访过一个中德青少年艺术活动的组织者,他每年暑假会组织有乐器基础的中国小学生去德国知名的艺术厅,和德国的同龄人交流,给德国的民众表演节目。这群学生还会探访德国的博物馆、图书馆、艺术展。一位带队的老师说,学生在无形中提高了自理能力和艺术视野,会变得更加自信。
但对于边境的学生,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我家访的一位小学生,被在外打工的二姨带着去西双版纳旅游,看到了“野象发怒”的模样。但她的父母说,光靠父母二人的力量,很难带孩子去更远的地方旅游。更多学生连西双版纳的野象都没看过,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
上江镇中心完小的校长发现,鼓励学生走出去的重点,是培养一项爱好,能陪伴终生的爱好。
他举例,学校有位四年级的学生自从爱上踢足球,就变得特别勤奋,明明生病还要去户外上体育课。老师引导他:“以后要去大山外面踢足球,文化课也得跟上。”这位学生为了这个目标,其他科目的成绩进步很快。
校长说,这个小学生给了他新的启示,“只要有一项爱好,学生的各方面都会提高。”为此,他特意开设很多社团,让每个孩子都有参加的项目。
他最新的教学目标,是让这些学生找到能让心灵栖居的地方,长大后不能当“空心的人”。
还要把家长也拉进教育的队伍里。贡山县一位校长记得,5年前,学校第一次开家长会,500个家长只来了100多人。她鼓励家长要在家养好猪、养好鸡,不能完全甩手把孩子扔给学校,还应该让学生与山外面的世界有更多连接,鼓励家长带孩子去喝奶茶。
不久后,有个家长趁着学生周末回家,特意煮了鸡蛋,还杀了一只鸡,说是校长教的,“要为祖国干一件大事”。
2023年,贡山县这个学校再次举办文艺晚会,那天走进学校的家长站满了整个操场。(魏晞)